四
你感觉到内心深处正澎湃着不可抑制的隐痛。这种感觉你不陌生，而且如此真切。
有一天你被命令，就像往常任何一道平常的命令，去刺杀一个人。你以前的战友，多次和你共同执行重大的任务的同行。在组织所有的杀手里，你或许只认识他一个人，你一向信赖他，但现在组织命令你去刺杀他，理由是他背叛了组织。你没有一点点的惊疑，你沉稳地接受了这个命令，组织一向欣赏你的沉稳。
但是你从来都不会想到，他会自己找上你。那天他找到你，他站在你面前望着你。他凄楚地一笑说：“听说领袖派你来杀我？”
你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是的。你想不到会有这样奇异的对话，也许他也想不到。
他勉强地笑了笑在你面前拣了个地方坐下了，他眼睛不望着你而望向远方，他徐徐地说：“你知不知道，其实我只是不想干了，我只想拥有不同的生活，如此而已，组织就要你来杀我？你不觉得可悲吗？我们连放弃的选择都没有。”
你沉默，你没有任何反应。
他淡淡一笑，又像是问你又像是自问：“你知道领袖眼里我们是什么吗？”
你依然沉默，你没有任何反应。
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叙述：“小时候我在家乡看见过渔夫捕鱼，你知道吗？渔夫有个很方便的方法，他们养鸬鹚。你知道那种鸟吗？最下面有个大大的袋子，用来装鱼。渔夫在它们的脖子上套上环子，然后赶它们下水。鸬鹚下去拼命地捕鱼，拼命地捕鱼，你看到过吗？那些可爱的鱼，那些愚蠢的鸬鹚，它们咬住鱼却吃不下去，它们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捉那些鱼。渔夫让它们上船，从它们嘴里取出鱼，这些鸬鹚就安静了。它们安安静静地等待下一次捕鱼，安安静静，它们根本不知道捕鱼的理由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作了点呼吸的调整，望着远方问你：“我们不就是鸬鹚吗？”
你还是沉默。
他的语气掩饰不住悲凉：“你可曾考虑过作为一个杀手的意义？你可曾考虑过你每次杀这个杀那个是为了什么？??我们就像子弹，被别人装进枪膛，等着被射出去，没有其他选择。不是吗？”
你还是沉默。
他突然把身子转向你说：“我明白我逃不到哪儿去，如果真该你来让我解脱的话，你开枪吧。你放心，是我让你开的，你不开的话，你也逃不了。我??只是希望把这些话告诉你，告诉你，就可以了。”
你沉默地望着他，你看见他的眼睛像夜晚的大海一样漆黑漆黑，你感到不知所措。你感到呼吸开始失控，打翻了的海水在你心中沸腾，你感到内心深处澎湃着不可抑制的隐痛。你不知道该不该举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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